CHAPTER13 如果我未荒度一生-《第十二秒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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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这是实话,赵亦晨舒展开眉心,拿锅铲拌了拌锅内快要煮沸的酱汁:“行,那你今晚辛苦一下,明天我送完阿磊再去医院。”

    刘志远应了一声。挂断电话的时候,酱汁恰好煮沸。

    关火把酱汁淋上焯熟的生菜,赵亦晨随手拔下电饭煲的插头,转身正要从消毒碗柜里拿碗,便瞥见了身后的两个人影。

    动作一顿,他瞧了眼他们,继而打开消毒碗柜,面上神色不改:“怎么出来了?”

    刘磊牵着赵希善的手,愣愣地盯着他的后脑勺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他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,原本是想带着小姑娘一起帮忙端菜,却正好听见赵亦晨打电话。

    零零碎碎的语句,说的似乎是赵亦清的事。

    这会儿找出了三只小碗和三双筷子,赵亦晨没去瞧他,已然开始盛饭。

    “爸打来的电话啊?”刘磊终于想起要开口,心里有些慌,“妈怎么了?他们今晚不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先吃饭。”赵亦晨依然没有回头,只盛好三碗饭,口吻平静地告诉小姑娘,“善善带哥哥去坐好。”

    赵希善便抬头看向哥哥。

    刘磊却愈发慌了神,急急忙忙就问:“妈妈是不是生什么大病了?”

    放下手里的碗,赵亦晨沉默片刻。比起刘志远,刘磊更像赵亦清。心思细腻,但有时也过分敏感。而他们夫妇两个总把他当孩子,他也就少了些主见和担当。这是赵亦晨最不满意的一点。

    “子宫肌瘤。你爸说问题不大,只是要动个手术。吃完饭你自己去网上查这个病,了解一下。”言简意赅地解释,他端起两碗饭,转过身对上刘磊的视线,收拢了眉心,“一个男子汉,马上要成年了,不要还没搞清楚问题就自己吓自己。”

    他语气不自觉变得冷硬严厉,不仅刘磊下意识瑟缩了一下,连赵希善听了也呆呆地朝他望过来,怯怯的模样,有那么点儿可怜。

    赵亦晨顿了顿,却只说:“去端菜。”

    涨红了脸,刘磊胡乱点点头,松开小姑娘跑到灶台边端菜。留下小姑娘傻傻站在厨房和餐桌之间,又无意识地把手伸到嘴边,咬起了指甲。

    搁好饭碗,赵亦晨才折回来走到她跟前,把她抱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。

    赵希善晚饭吃得不多。

    由于赵亦清不在,夜里赵亦晨只给小姑娘擦了擦胳膊和背,再帮她打一盆热水洗脚,没有洗澡。直到自己冲过澡掀开被子躺上床,他才注意到小姑娘缩在被窝里,总要时不时挠一挠胳膊。侧过身调亮床头的灯光,赵亦晨竖起手肘撑在枕头边,拉过她细瘦的胳膊,捋起松松垮垮的衣袖。

    皮肤干燥泛红,被她挠出了细细的红印子。

    “痒?”他抬眼问她。

    他宽厚的肩挡住了床头灯投来的光,小姑娘侧躺在阴影里,睁着她那双棕褐色的大眼睛,木木地点了点头。一缕细软的头发从她耳边滑下来,他替她将它们捋到耳后,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:“爸爸去姑姑家拿润肤露。”

    等他上楼把赵亦清家的那瓶润肤露拿下来,赵希善已经蜷在亮着灯的那头,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还是那种婴儿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,一条小胳膊露在被子外头,袖子挽到了手肘上边。

    赵亦晨坐到床边,轻轻拉出她另一条胳膊,给她涂上了润肤露。小姑娘缩了缩肩膀,微微张开小嘴,没有醒来。手里的动作停顿一会儿,他抬眼看她,确认她还睡着,才将她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,看了眼手中润肤露的瓶子。

    主要成分是甘油和蜂蜜。他也是头一回注意到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男人,他常年独居,工作又忙,生活过得粗糙,家里甚至没有备好润肤露。要不是还有赵亦清这个姐姐住在楼上,恐怕根本没法照顾赵希善。

    他把润肤露搁上床头柜,关掉了灯。重新躺下来后,小姑娘像是有所感应,挪了挪瘦小的身子,缩到他身旁。赵亦晨侧身揽住她,在黑暗中合上眼。

    他睡得浅,因此后半夜赵希善从他怀里爬出来的时候,他第一时间便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卧室拉起的窗帘只留下一条不宽的缝隙,透进一束街灯昏黄的光打在床尾。

    赵亦晨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动了动,然后慢慢缩紧身体,爬出他的臂弯。他睁开眼,没有轻易出声。

    借着那点微弱的光,他看着小姑娘轻手轻脚地下床,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,摸黑走到衣柜跟前。摸索好一阵,她才打开衣柜的滑门。衣柜里的衣架轻轻碰撞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她爬进去,重新关上了衣柜的门。

    室内安静下来。静悄悄的,仿佛从未有过异动。

    赵亦晨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床上,黑暗中望着衣柜的滑门,许久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大约过了五分钟,他起身打开床头灯,趿上拖鞋,来到衣柜前。滑门后边听不见动静。他拉开门,视线划过那排挂得整齐的衣服,落在缩在柜底的小姑娘身上。她压着几件黑色的外套,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,缩紧肩膀,低下脑袋,下巴抵在膝前,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。

    听到他开门的声音,小姑娘抬起头,巴掌大的小脸暴露在灯光下,漆黑的眼里盈着水光。看清他的瞬间,她红了眼眶。滚烫的眼泪溢出来,一滴一滴往下掉。可小姑娘没有像上次一样皱起小脸,也没有爬出来抱他。她只是迷茫地仰着脸看他,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,掉着眼泪,不动,也不出声。

    那一刻赵亦晨忽然明白,她不是在等他。

    他蹲下身,视线与她齐平,一言不发地同她对视。灯光映着他的侧脸,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投下来,将她小小的身子笼罩在一片阴影里。他想叫她。他想问她为什么躲进柜子里。他想摸摸她的头发,安慰她。但他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,把她抱出了衣柜。

    小姑娘睡前喝过牛奶,身上依旧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儿。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,他好像没有发觉,只回身将她放回床上,而后重新躺到她身旁,替她掖好被子。她还在掉眼泪,轻轻抽着气,发丝黏在脸上,挡住了眼睛。

    拨开那些头发,赵亦晨轻捏她冰凉的小耳朵,一只手绕到她背后,捋着她的背给她顺气。

    动了动脑袋,小姑娘缩起腿,慢慢蜷成一团。她冰凉的小脚挨着他的肚子,隔着一层衣料,也仍旧透着寒气。

    赵亦晨记起胡珈瑛的脚。冬天里总是生着冻疮,从天黑凉到天亮。

    无论他捧在手里焐多久,都从来没能焐热。

    赵亦清的手术安排在一个星期后。

    她不肯住院,确定了手术日期便急着回家。刘志远犟不过她,只能絮絮叨叨地念她劳碌命,着手给她办出院手续。

    星期三这天,赵亦晨开车接她回家,接着就带赵希善出了门。

    秦妍工作的儿童心理康复中心开在郊区,半开放式的设计,有诊楼,也有花园。她站在院子的大门边等他们,带他拐进停车场。

    待赵亦晨把小姑娘抱下车,秦妍才从容不迫踱到他们跟前,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:“早上好啊,善善。这两天跟爸爸一起开心吗?”

    赵希善扭头看着她,两只小手还抓着赵亦晨的肩膀,缓慢地点了一下脑袋,表情有些呆。

    顺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,赵亦晨将目光转向秦妍:“抱歉,临时改时间。”

    对方摇摇头:“正好我这边有对父母取消了周三的预约。”语罢又对他怀里的小姑娘笑笑,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,小声告诉她,“善善,阿姨带你看看阿姨工作的地方。这里有好多小动物,还有很有意思的玩具。”

    小小的五指下意识地收拢了一下,赵希善轻轻捏住秦妍的指尖,转过脸去找赵亦晨的眼睛。他垂眼对上她的目光,腾出一只手来覆上她的发顶,神色平静却不容拒绝:“爸爸上午有工作,你先待在秦阿姨这里。”

    略微低下脑袋,小姑娘看向自己仍然抓着他肩膀的另一只手,只字不语地收紧了手指。

    从前天半夜躲进衣柜被发现开始,她就格外黏着他。现在要分开,当然是不愿意的。但赵亦晨只沉默了几秒,便转而捏了捏她的小脸:“下午来接你。要乖,知道吗?”

    小姑娘依然垂着脸,却总算慢慢点了头。

    秦妍从他怀里接过她,抬眼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,示意他不用担心。

    临别之前,赵希善伸出手抱住赵亦晨的脖子,亲了亲他的脸颊。他开车离开,快要驾出大门时,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们的背影。

    秦妍已经牵着小姑娘朝诊楼走去。小姑娘低着脑袋,只在秦妍抬手指给她看什么东西的时候,才迟钝地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车子拐出康复中心,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。余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舒展开枝丫,在十月底的艳阳天下迎着微风,细细地战栗。

    半个钟头后,赵亦晨抵达本地的监狱。

    陈智事前同狱警打过招呼,探监的程序因而简化了不少。坐在接见室的窄桌前等待不过五分钟,赵亦晨就听见了手铐上的铁圈相互碰撞的声响。他抬头,正巧见两个民警将曾景元带进接见室。

    他穿的是监狱春秋统一的蓝色衬衫,斜条纹,松松垮垮地套在那副枯瘦的身躯上,看上去显得极不合身。同九年前入狱时一样,他还剃着光头,额前趴着一条蜈蚣似的肉疤。撞上赵亦晨的视线时,他笑了笑,本就有些歪的嘴咧开一个不对称的弧度,古怪而阴鸷。

    赵亦晨面不改色地同他对视。

    九年前,他卧底在曾景元的贩毒团伙内,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。但也是在那段时间,胡珈瑛突然失去踪迹,再无音讯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曾景元还不像如今这样虚弱消瘦。离开毒品的这九年,他的身体飞快地垮下来,最糟糕的一年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,还曾经被卷入一场监狱里的斗殴,断了两根肋骨。从那以后,他便驼了背,再也没能直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说我表哥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,原来是赵队长。”在民警的搀扶下坐到了赵亦晨对面,曾景元耸了耸僵硬的双肩,身子微微后仰,靠上身后的椅背,“怎么,又来问我把你老婆弄哪儿去啦?”

    两个民警退到了他身后。

    “我找到她了。”赵亦晨说。

    “哟,找着了?那真是恭喜啊。”嗤笑一声,他歪过脑袋,一脸无所谓的笑容,“活的还是死的?”

    棕褐色的双眼将他五官歪斜的嘴脸收进眼底,赵亦晨没有说话,目光古井无波。

    曾景元从他的反应里瞧出了答案:“死的。”他摇摇头,故作惋惜地长叹,“唉,这得多伤心呀?还不如没找着呢,是吧?”

    “她的事跟你没关系。”对他刻意的挑衅置若罔闻,赵亦晨注视着他的眼睛,语气平静如常,仿佛半点没有被这冷嘲热讽刺痛耳膜,“当年为什么要说是你做的?”

    扯着嘴角别开视线,曾景元挪了挪身子,抬起被手铐束缚的双手,搭上面前的窄桌。前倾上身挨近对面的男人,他压低声音,笑得有恃无恐道:“我说过了,我那帮兄弟干的事儿,我不是样样都清楚。他们干的跟我干的,又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你老婆那照片我看着是有点儿眼熟,说不定还真跟我手底下的人有关系。”故意将语速放得极缓,他顿了顿,又侧过脸来,斜着目光瞧他,眼里含笑地反问,“再说你把我送进这笼子里,我不得报复你一下啊?”

    转眸回视他微眯的眼,赵亦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,仅仅拿他冰冷的目光近乎冷漠地将他的脸锁进眼仁中。

    咧嘴笑笑,曾景元微微直了腰杆,再次靠向背后的椅背,口吻变得饶有兴味:“对了,你老婆叫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搁放在桌面的双手十指不轻不重地交叠在一起,赵亦晨沉吟片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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