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5 一场无尽的道别-《第十二秒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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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是个相片吊坠,光滑的外壳上刻着两个字:爸爸。

    他打开它,落入眼帘的是他的照片。

    还是他刚当上刑警那会儿拍的证件照,一身警服穿戴整齐,脸庞的轮廓窄长而线条刚劲,高直的鼻梁下双唇紧抿,神情严肃地望着镜头。

    赵亦晨半垂眼睑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张照片。

    他摁在吊坠外壳上的拇指微动,指腹还能摸清“爸爸”那两个字的轮廓。

    许久,他合上吊坠,重新将它放在小姑娘摊开的手心里。

    然后,他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手,把它紧紧裹进掌心。

    他一句话也没说,仅仅是拉了她的小手送到自己跟前,两手紧握,低下前额轻轻抵住自己的拇指,拿那双与她一样充血泛红的眼眶对上她的目光,只字不语地对视。

    小姑娘亦不讲话,只看着他。看着看着,眼里又有了水汽。

    她似乎已经不晓得出声,只有泪珠子掉啊、掉啊,掉尽了所有的音节。

    就好像明白他的沉默,所以静悄悄地哭,要替他把他的那份也哭完。

    “赵队……”坐在对面的程欧开了口,原本想要说点什么,话到嘴边却又咽回了肚子里。他进重案三组四年,跟着赵亦晨做了五年的刑警,却是第一回在赵亦晨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。

   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02

    二○○四年八月,赵亦晨和胡珈瑛搬进了他们的第一套房子。

    当年领结婚证的时候,因为生活拮据,他们没有摆酒席。后来赵亦晨工作太忙,这个婚礼也就一直拖着没办。这年装修房子,有一回他得空来帮她刷漆,手里拿着刷子蹲在墙角,忽然就说:“到时候搬进来那天,我们摆桌酒,把婚礼补办了。”

    胡珈瑛正两手扶住茶几,弯着腰检查它站不站得稳。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,她愣了愣,回过头来瞧他:“你跟我说话?”

    两眼依然盯着面前的墙,他严肃地摇了摇脑袋,好像还专注着手里的活儿呢:“不是,我跟墙说话。”

    胡珈瑛笑了。

    但到了搬进新房的那天,婚礼没有办成。赵亦晨头一天半夜接到吴政良的电话,说是公安部安插在某个犯罪集团的卧底联系了市局,要调动所有警力对几个首要分子进行围捕。他掀了薄毛毯翻身下床,额头撞上了胡珈瑛手中的蒲扇也没吭声。

    小区停电,她夜里怕他热,见他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,便躺在他身边一面拿蒲扇给他扇风,一面合着眼小憩。他接电话的时候她正迷迷糊糊,一只手里摇扇子的动作没有停下,这会儿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要出警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他摸黑抓起床头的衣服套上,边系扣子边转头看她,“可能明天回不来,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,往后推就是了。”打断他的话,她暗色的身影动了动,像是从床上爬了起来,“你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情况紧急,他再没有时间对她多交代几句,于是只说:“好好休息。”话音还没落下,人已经冲出了房间。

    赵亦晨一走就是五天。等再回到家还是白天,他先去了他俩租的小平房,打开门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,才记起已经搬了家。他只好头脑发涨地回去新房,拿钥匙串上崭新的钥匙开了门。那个时间胡珈瑛还在律所上班,家里收拾得干净温馨,却静悄悄的,看着倒陌生。

    他又饿又累,到厨房想做点什么吃,竟发现一边灶上温着一锅鸡汤,另一边则摆着一口锅,锅里盛好了水,纸包装裹着的面条搁在一旁的碗口,露出一把被人稍稍抽出来的面条。他于是煮了一碗面,打开锅盖闻到鸡汤的鲜香时,悬着的心总算稳稳落了地。

    之后赵亦晨睡了整整一个白天。晚上能醒过来,还是因为感觉到有只凉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脚。

    他睁开眼歪起脖子看了看,便见胡珈瑛坐在床尾,正把他的左脚搁到自己腿上,捉着他的脚趾头给他剪脚指甲。他曲起腿想把脚缩回来,被她眼疾手快抓了回去。见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,他有些好笑:“没洗脚。”

    胡珈瑛却没搭理他,重新低头,拿剪刀小心剪掉他长得不像话的脚指甲。

    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他破洞的袜子,赵亦晨便没再多话。他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瞧着她,突然意识到,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。她素着一张脸,垂着眼睛,手里捉着他又脏又臭的脚。头顶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,被她漆黑的睫毛托起,在她眼睛底下投出一片阴影。这么暗的光线,她应该是瞧不清的。所以她很是专注,一点一点替他把多余的脚指甲剪下来。

    其实胡珈瑛不算漂亮。加上这几年工作太累,她又瘦得几乎脱了形。没化妆的时候,她脸色也都是蜡黄的。偏偏她只要一在家,就很少化妆。

    赵亦晨望着她,望着这个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这几年的女人,只觉得嗓子眼里涩得发紧。

    他从没告诉过她,他仍然觉得她很漂亮。就像她还在读大学时一样漂亮。

    甚至起初在他眼里,她最好看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。到了现在,连不笑的样子也好看。

    微微皱着眉头最后给赵亦晨剪下了右脚小趾的脚指甲,胡珈瑛抬起头吁一口气,无意间一瞥才发现他两手枕在脑袋后边,还在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。大概原本是以为他睡了,她愣愣:“眼睛瞪那么大看什么?不再睡会儿?”

    “睡够了。”抽出手撑着床板坐起身,他忍着浑身的疲乏劲儿靠到床头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“剪完了?上来吧。”

    她不急着过去,任耳边的头发滑过耳际遮住半张脸,随口问他:“饿不饿?”

    听她这么一问,他才隐约感觉到饿了。扫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,已经是晚上九点。他便摇摇头,否认起来轻描淡写,还真能唬住人:“不饿。你上来,我抱抱你。”

    转过脸来深深看他一眼,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兜着剪下来的脚指甲,拍拍腿起身:“我先去洗个手。”

    等再回来却过了十分钟,手里还端着塑料食品托盘,上头两只碗,分别盛了馒头和榨菜。

    赵亦晨倚在床头对她笑。

    她将托盘搁到他腿上,见他伸手稳住,才脱鞋爬上床,挪到他身旁。

    “你吃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早吃过了。”学着他的模样倚到床头,她脸上略有疲色,“刚蒸好,别烫了手。”

    注意到她情绪比往常低落,赵亦晨抓起馒头咬了一口,视线却还落在她脸上:“怎么了?脸色不好。”

    她眨眨眼算是同意:“今天律所接了个案子,师傅交给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很棘手?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。”轻轻扯起毛毯盖到胸口,胡珈瑛摇了摇头,一字一顿说得缓慢,“当事人的父亲早年过世了,这两年母亲又得了肺癌。她经济条件不好,请不起人照顾母亲,所以辞了工作,每天守在医院,熬了一年半。老人家快走到头了,一开始还能说话,最后都已经没了意识。所以有天早上,当事人拔掉了她母亲的呼吸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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