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的基督-《罗生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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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哦,你自己吃就好了。吃了这些美味,你的病今晚之后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头顶光环的外国客人叼着烟斗,露出满满爱意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所以,您真的不吃吗?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我吗?我不爱吃中国菜。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?耶稣基督从来不吃中国菜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南京的基督慢慢从紫檀椅子上站了起来,从身后吻了吻懵懂的金花的脸颊。

    天堂的美梦尚未苏醒之前,秋天早晨的阳光已经洒金了简陋狭小的屋子,留下了丝丝凉意。但是,挂着布满灰尘的帐子的床还像小船一样,昏暗中残存着一点温暖,金花仰面躺在昏暗的帐子中,陈旧的看出不原色的毛毯遮住了她圆润的下巴,苍白的脸颊也许是被昨夜的汗水打湿,乌黑的秀发零花的贴在脸上,糯米般细白的牙齿在微微开合的双唇间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金花彻底苏醒,但是菊花、水声、烤雉鸡、耶稣基督,和梦中的很多记忆,却依然恍惚地留在她心里。但是,床帐中越来越亮,昨晚她和那个奇怪的外国客人在藤床上共眠的残酷现实,真切地闯入了她欢乐的梦境。

    “假如把病传给了他……”

    转瞬间,金花的心情突然降到谷底,觉得无颜再见昨天的客人。但是,如今已经醒来了,假如不去看那张让自己欢喜的红红的脸,她觉得更加痛苦。就这样,她踌躇了一会儿,轻轻地睁开眼,望着已经大亮的床上。令人惊讶的是,床上除了自己之外,那个像十字架上耶稣的外国客人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那也是做梦吧?”

    金花掀开老旧脏污的毛毯坐了起来,两手揉了揉揉眼睛,把沉沉的帐子掀开,目光开始打量屋里的情况。

    清晨微冷,阳光下所有的物品清晰可见,简陋陈旧的桌子,熄灭的油灯,两把破旧的椅子,其中一把倒在地上,一把面对着墙壁。所有的一切都和昨天晚上一个儿样。不但如此,桌子上凌乱的西瓜子里,那个小小的黄铜十字架,像往常一样熠熠生辉。金花眨了眨眼,迷茫的观察着一切,一动不动的坐在凌乱的床上。

    “终究这不是梦。”

    金花自言自语,回忆起外国客人各种难以解释的行为。当然,不用细想,他一定是趁着金花睡着的时候,偷偷溜走了。但是他那样安抚她,她很难相信他不跟自己告别,就悄悄走掉。不,与其说是不相信,不如说他是不忍心相信。此外,她甚至忘了那个神奇的外国客人说好的十美金酬劳。

    “他真的走掉了吗?”

    金花满怀心事,准备穿上毛毯上的黑缎子杉。突然,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转瞬间,她的脸颊上升起一片新鲜的血红色。难道是因为她听到黑漆门外那个外国客人的脚步声?还是说枕头和毛毯上的酒气让她回忆起昨晚的羞涩记忆?全都不是,这个刹那,金花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个奇迹,恶性梅毒一夜之间痊愈了,毫无痕迹。

    “那么,看来那个人真是我主基督。”

    金花只着衬衣,连滚带爬的下床,跪在冰冷的石砖地上,就像美丽的抹大拉玛利亚和复活的天主基督说话一般,热烈虔诚的祈祷……

    三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的,某一个夜里。那位日本的年轻旅行家第二次来看望宋金花。在昏暗的油灯下,他坐在她的对面。

    “你还戴着那副十字架?”

    那天夜里,不知道为什么,他说了这么一句讽刺的话。金花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,把那个神奇的故事讲给他听,一天晚上基督来到了南京,治好了她的病。

    听着金花的故事,年轻的旅行家陷入了思考:

    “我见过那个外国人。那人是美国人和日本人生的混血儿,约莫是叫乔治·莫瑞。听说他曾志得意满的跟我一个熟悉的路透社记者说过这么一件事,他以前在南京和一个信仰基督的妓女共度一夜,趁着女子睡着的时候,他悄悄跑掉了。上一回我来这边的时候,那人跟我刚好都住在上海的同一个酒店,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呢。那人总是显摆自己是英文报纸的记者,尽管长得人模狗样儿,但是人品却着实不行。那人最后染上了恶性梅毒,后来成了疯子,可能是传染了那个女子的病也不好说。不过直到现在这个女子还认为那个卑劣的混血儿是耶稣基督。我究竟是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呢,还是应该缄口不言,让她一直活在那个古老的西洋传说的美梦里呢?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那可真是个奇迹。那么……那么,你的病后来再也没复发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再也没有过。”

    金花嗑着瓜子,脸上散发出爱的光芒,愉快的回答。

    本篇小说写稿的时候,从谷崎润一郎氏之《秦淮一夜》得到很多灵感。谨附记于词,聊表谢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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