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(1)-《皮囊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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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同样,你也看到,他也躲着你。

    或许还有个原因,作为疾病的孩子,你知道他太多秘密:他内心如何悲伤,如何假装,他和你说笑话的时候是想很刻意地遗忘,但他的这种遗忘又马上会催生内心的负罪感。

    所以,我早就放弃在这里交到任何同龄的朋友。

    渐渐地,当新来的小孩试图越过划定的距离,试图和我亲近,我会冷冷地看着他,直到那眼神把他们吓跑。

    但,除了守着父亲的疾病,我还必须有事做。在这里,你一不小心留出空当,就会被悲伤占领——这是疾病最廉价、最恼人的雇佣兵。

    比如,在帮父亲换输液瓶时,会发觉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,找不到哪一寸可以用来插针;比如医生会时常拿着两种药让我选择,这个是进口的贵点的,这个是国产的便宜的,你要哪种?我问了问进口的价钱,想了很久。“国产的会有副作用吗?”“会,吃完后会有疼痛,进口的就不会。”我算了算剩下的钱和可能要住院的时间,“还是国产的吧。”

    然后看着父亲疼痛了一个晚上,怎么都睡不着。

    隔壁床家属偶尔会怪我:“对你父亲好点,多花点钱。”

    我只能笑。

    一开始我选择和一些病人交朋友。家属们一般忧心忡忡,病人们为了表现出果敢,却意外地阳光。每个病人都像个小太阳一样。当然,代价是燃烧自己本来不多的生命力。

    我特别喜欢另一个房间的漳州阿伯,他黝黑的皮肤,精瘦的个子,常会把往事以开玩笑的形式挂嘴上。他是个心脏病患者,说话偶尔会喘,除此之外似乎是个正常人。

    一碗米饭吃不下,他会笑着说,当年我去相亲,一口气吃下四碗米饭,把丈母娘吓死了,但因此放心把老婆给我。扶着他去上厕所,他自己到那格子里,抖了半天抖不出一点尿,会大声叫嚷着以便让门外的我听到:“怎么我的小弟弟不会尿尿,只会一滴一滴地哭。”

    他甚至还调戏护士,某个护士稍微打扮了下,他会坏笑着说,晚上我们去约会?

    他的亲人都骂他老不羞,边骂边笑,后来整个医院里的人都叫他老不死。

    “老不死你过来讲个笑话!”

    他正在啃着苹果没空答。

    “老不死你死了啊?”

    他会大声地答:“在,老子还在,老子还没死。”

    父亲很妒嫉我总找那阿伯。他也振作起来想和我开玩笑,甚至开始和我主动爆料,他谈过的恋爱、做过的糗事。但我还是三不五时往隔壁跑。然后以这个阿伯为榜样,教育父亲:你看,人家从心底开心,这样病就容易好。

    父亲放弃竞争了,却死活不肯和阿伯讲一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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