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黄金台上一席酒-《凰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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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面空寂,晚来风急。

    却有急速的脚步声杂沓而来,一路直冲向这座隐秘的书房,隐约有人阻拦,还有低低的啜泣之声。

    凤知微怔了怔,随即听见扮作管事的血浮屠手下轻轻敲门之声,满是为难的道:“主子……佳容姑娘……”

    佳容?

    凤知微脸色白了白,佳容是上次赫连铮带回来硬塞在她这里的,当时她不肯要,佳容也不肯跟着她,但赫连铮硬邦邦丢下话来,她要是敢再偷偷回去,他就立即把她嫁了,赫连大王说到做到,这一句直接吓住了佳容。

    后来她把这姑娘带回帝京,心里其实也很头痛对她的安排,只想着等时间久了佳容的心思淡了,想办法给她找门好婆家,不想那丫头虽然不哭泣,却也不再见人,自己找了个屋子把门一关,竟然是一副心如死灰在家修行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凤知微有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,她听赫连铮隐约说过这女子是宁弈带出府的,也曾怀疑过她对宁弈别有用处,不想宁弈带她出府之后竟然就这么把她扔开,从此不闻不问,也没有接管她的打算,宁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?

    她并不知道当日宁弈和佳容同睡一床的事,赫连铮是铮铮汉子,从来光明正大,不屑于背后说人是非,越是情敌,越不说。

    此时佳容失态,想必是已经得了赫连铮死讯。

    “魏知——”不等那管事禀报完,砰一声门被撞开,佳容披头散发扑了进来,眼珠子一转看见凤知微,扑过去就抓她的肩,“大王,大王他——”

    她脸色惨白,满脸泪水,一头乱发乱七八糟的粘在脸上,在乱发间哀哀瞪着眼睛,眼神里满是无尽的祈求和希望。

    祈求刚才听见的消息,不过是个梦,噩梦。

    凤知微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是她疏忽,应该关照府中人封锁消息,佳容不出府,可以长长久久的瞒下去,然而现在顺义大王薨了的消息已经传遍帝京,就算自己骗了她,只要她出府打听,立即就会得知真相。

    与其让她出府打听在府外出事,不如就在这里,将那高悬的刀,劈下吧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她手按在心口,靠着桌案,一字字道,“赫连,没了。”

    佳容还抓着她的襟口,维持着那个姿势瞪着她,她像是没听明白那几个字,又像是突然失聪失语,她就那么僵硬着,眼神里的祈求和希望,却渐渐换成了无尽的黑暗和绝望。

    那也是一片带着死气的黑,像极地之海涌起的黑潮,所经之处,生灵涂炭。

    半晌她松开手,缓缓抬起手掌,似乎想掴一下凤知微,好怒斥她在胡说她在骗人,然而手刚抬起,她便眼睛一翻,软软的倒在一边。

    她晕过去了。

    凤知微靠着桌案,偏着头,闭着眼,月光斜斜照在她侧脸,脸色比月色更白。

    宗宸无声的将佳容抱起,放在床上给她把脉,半晌道:“急痛攻心,没事。”

    突然又“咦”了一声,本将松开的手又搭了上去,半晌道:“她这脉象……”

    他正想说什么,床上佳容突然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她姿势很有点诡异——侧身而躺,双手伸直,乍一看不像在睡觉,倒像在做什么仪式。

    这古怪姿势顿时将两人目光吸引了过去。

    随即凤知微和宗宸,听见佳容开始说话。

    先是一段古怪的音节,似是一种特别的语言,随即她停了停,换了汉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落日之裔,皇朝之宠,得天下则覆天下,得天下则覆帝嗣……”

    这段话反复重复了三遍,随即又换了几句,其中有句,“……假夫孽缘,血尽草荒……”

    凤知微听着,脸色一变。

    假夫……佳容和赫连铮曾经在大越结亲,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,可不是假夫?

    而后一句,不正是应了赫连最后的结局?

    佳容这梦话,是有感而发,还是……早已预见,只是自己不知?

    心中突然滚滚流过一段话。

    “落日族女子有天生预言能力,能预见和自身或亲友相关的未来,仿若得宠于天神,得见来日。”

    长熙十二年,宁弈母妃废宫内,宁弈曾如是说。

    他那母妃,便是传说中天帝之宠的落日族公主,于大雪青松之下从天而降,唱着无人能懂的歌。

    那无人能懂的古怪音节,是不是刚才佳容最先说出的那些?

    “……落日之裔,皇朝之后,得天下则覆天下,得天下则覆帝嗣……”

    宁弈,是落日族的后代。

    虽然最后一句凤知微还不明白,但最起码,前面三句的意思,还是很明白的。

    最关键的那句——得天下,则覆天下。

    凤知微手扶着桌案,掌心冰凉,一瞬间似看见命运铁青的脸孔,面无表情的逼近。

    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很多。

    明白了宁弈为什么一直不受宠,为什么展露才华后愈发被打压,为什么明明才干超于众兄弟之上,却始终不得立为太子。

    老皇年迈,有心无力,看着他渐渐掌握朝政,却还守着最要紧的那个位置不给,就是因为这句“得天下,覆天下。”

    他害怕皇位交给宁弈而自己被害,他害怕宁弈得了天下而覆了天下。他害怕被这个儿子威胁,失去一切。

    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宁弈对皇位志在必得,却从不肯轻举妄动,在很多有机会的时刻都主动放弃,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父皇信任的儿子,他说不定时刻处于无处不在的警惕防范之下,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多无数分谨慎。

    他费尽心思找到佳容,就是为了她的落日族后代身份,就是为了找到这段被皇帝深深掩藏的预言。

    知道了预言,佳容自然对他便没有了用处,万万不能带在身边招来怀疑。

    凤知微想通这其中关节,脸色却越来越白,她在此刻触摸到皇帝深藏不可告人的心思,却依旧没想明白——儿子已经凋零几尽,如果不能立宁弈,那天盛帝到底还在等什么?

    纷乱的谜从心里掠过,她深深呼吸,心底浮起一个决然的念头。

    身后宗宸并没有明白佳容说了什么,他不是很清楚落日族的奇异,他在问:“血浮屠所有成员已经收束,是否立即派往十万大山和华琼联络?”

    “是了。”凤知微仰起的下颌镀着星光,薄而孤清,“我也得走了,赫连……薨了,凤知微作为他的大妃,会很容易被皇帝想起,魏知,暂时做不得了。但在走之前,我还要最后以魏知的身份,做两件事。”

    她回身,神情孤凉。

    竖起两指如刀:

    “谏!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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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熙十八年年末,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年末,普通人家准备着普通的年饭,普通官宦忙着办理普通的公务,一切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。

    然而在平静的大地之上,却有一股暗涌的浪潮,似黑色的毒血,无声注入皇朝的经脉。

    十二月,山北。

    一家铺子的老板,指挥着伙计取下悬在门上十多年的匾额,团团脸富家翁似的老板,接过匾额,有点爱怜的吹了吹上面的灰。

    “林老板这是怎么了?好端端的歇业了?”街坊拥挤着看热闹,眼见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就这么关门,眼神里流露不舍。

    好人缘的老板呵呵的四面拱着手,“是咯,是咯,京中的侄子接我去养老,这些年承蒙大家照顾,在这里谢谢咯。”

    “林老板好福气。”众人呵呵笑着,羡慕的看着那些特别精干的伙计收拾了细软,一辆马车辘辘而去,车子走出好远,还有人啧啧赞叹:“享福去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十二月,河内。

    宏伟的庄院里走出一群汉子,这么冷的天气还敞着胸,露出深深浅浅的刀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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