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出手-《凰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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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熙十八年的夏,夹着南方战事阴霾的浓云逼近,一连很多天天气沉闷欲雨,却又始终没有痛快的下一场,天盛帝的脸色也和这天色一般压抑沉滞,进出的宫人都蹑手蹑足,生怕呼吸声大一点也会引起一场暴风雨。

    好在还有魏大学士作为他们的救星——天盛帝时常召凤知微入宫,未必谈及国家大事,更多时候不过下下棋喝喝茶聊点闲话,凤知微的性情一直都很投老皇帝的胃口,既不像寻常朝臣那样畏缩谨慎大气不敢出,也不像辛子砚那种文学近臣过于脱略不拘形迹,她温和有度,谦恭而不拘谨,说话行事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下棋还能每隔几盘就赢上一回,再时常和天盛帝谈谈讲讲,南海风物啊,草原壮美啊,西凉人情啊,天盛帝渐渐便觉得,一天不和她聊几句,便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事儿。

    这天早早的凤知微又应召去了天盛帝办公休憩的寿安殿西阁,天热,四面的雕花连幅长窗细竹帘都已卷起,宫人们小心的用凉水洒在地面上降温,凤知微踩着水啪嗒啪嗒过去,隔着门便听见天盛帝愉悦的声音:“魏知来了?把这里撤出去,小心滑了脚。”

    凤知微一脚迈进去,笑道:“微臣府里已经用冰了,陛下还在用凉水洗地?内务府可真不上心,明儿微臣去吵他们要冰去。”说着便给天盛帝行礼。

    “是我让内务府不要送冰的。”突兀一句话加进来让凤知微一怔,回头才看见下首坐着宁弈,她从亮处入暗处,眼里还是黑糊糊的一片,注意力又都在皇帝身上,没注意到他也在,两人目光相交,各自笑了一笑,那边天盛帝没注意两人眉眼官司,拉了她的手道:“免了免了,这湿漉漉的跪什么跪呢。”又道,“老六说了,朕年纪大了,用冰怕伤了元气根本,他不准,朕也不敢要咯。”说着摇头,眉眼间都是笑意。

    “殿下说的对,是微臣未加考虑。”凤知微转身笑吟吟给宁弈施礼,“殿下今天倒有闲,是来陪陛下手谈的吗?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很想陪陛下手谈一二,可惜陛下更看中你的棋艺。”宁弈笑容在暗处越发显得神光离合,带几分沉潜的意味,“有些细务需要陛下御批,不过也已谈完。”说着对天盛帝躬了一躬,道,“父皇既然允了,儿臣便带了去皓昀轩用印。”

    天盛帝“嗯”了一声,瞟了一眼桌案上的奏本,神色间还有几分犹豫,凤知微一眼瞄见了最上面的就是那个十万大山联名书,这项提议在上呈御览时留中不发,想必天盛帝没有能揣摩出其中宁弈的深意,觉得在此刻对十万大山劳师动众的改制有点不是时候,便搁在了那里,宁弈这是特地再次催促来了。

    看样子,皇帝同意了?

    凤知微眼角掠过神色不动,自提了茶壶给天盛帝斟茶,手刚刚一抖,身侧宁弈突然一抬手架住了她的手臂,笑道:“魏大学士小心些,可莫要洒了水出来脏了折子。”

    凤知微的眼风,从茶壶上端飞出去,和宁弈抬起的眼神一交,各自觉得有金星迸射,随即又各自迅速让开。

    她意图将十万大山的奏本在皇帝面前再出现一次,引得皇帝询问她意见,他却一抬手,就灭了她的算盘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凤知微抿唇一笑,给天盛帝斟了茶,宁弈已经收好奏本站起,很明显他也不想在此地多呆,担心天盛帝心血来潮,随口就十万大山奏本一事问问凤知微意见,那个女人巧舌如簧来上几句,已经板上钉钉的事,便有可能从头翻起。

    凤知微神色悠然,含笑看着宁弈匆匆便要离开,一边顺着皇帝的意摆开棋局,一边随手将一个锦盒放在天盛帝膝侧,笑道:“陛下,《天盛志》中册三卷微臣给您带来了,这都是未刊行天下的版本,辛大学士每章亲阅,微臣以前一直事务繁忙未及细读,昨夜竟看了通宵,今天就巴巴的给您送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上次给朕的还没来得及看。”天盛帝道,“老了,看不了几行眼睛便发花。朕的意思,还是你们几个看过了,便刊行天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微臣不敢损伤龙体,自当谨遵圣命,不过由来文章教化天下,一旦刊行民间,便是万世楷模,微臣才薄德鲜,不敢当此重任,还是请翰林院众位大儒一起参读才好。”凤知微一笑道,“如果陛下是眼力不足,那微臣读给您听便是。”

    天盛帝本来专心的在码棋子,听见她那句“万世楷模”,手顿了顿,笑道:“既如此,等会儿来上两局,你再读给朕听。”

    凤知微笑应了,一抬眼,看见宁弈正待跨出去的脚步已经停在了那里,不由诧然道:“咦,殿下你——”

    宁弈缓缓转过身来,神色如常,笑道:“儿臣突然有点饿了,想在父皇这里讨点点心吃,不然怕走不到皓昀轩。”

    “馋嘴猴儿!”天盛帝指了他笑道,“不就是看朕这里新送了些点心来么,朕还没尝,你倒惦记上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呀好香。”凤知微突然吸了吸鼻子,贼兮兮的笑道,“陛下,微臣嗅见牛**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鼻子真尖。”天盛帝笑着转头,吩咐内侍,“那就把先前送上来的酥酪,给楚王和魏大学士各上一份。”

    宁弈听见那句酥酪,脸色僵了僵,随即含笑谢恩。

    “微臣今儿可是沾了殿下的光了,酥酪哎,真香。”凤知微笑眯眯的看着宁弈,秋水濛濛的眼眸眯得像个狐狸。

    据她所知,殿下最讨厌吃酥酪了……

    宁弈一掀衣袍在她身侧坐下,内侍已经将酥酪送了上来,天青瓷碗里是冰过的洁白酥酪,点缀着细碎的芝麻和核桃碎,色泽鲜明,淡淡的奶香溢开,宁弈的脸色又变了变。

    “殿下不吃么?”凤知微一边用银匙慢慢的搅动自己的那份,尽力让**更浓烈点,一边笑吟吟探过头来看宁弈那一点没动的酥酪。

    “老六今天害羞了?”天盛帝听见这句抬起头来,用勺尖指了他笑道,“朕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各类奶制品,有时整日不吃主食就吃那些,难不成现在不喜欢了?”

    天盛帝这句话一出口,坐在宁弈身侧的凤知微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身子震了一震,她微微侧头,看见宁弈长长的睫毛垂了垂,一瞬间眼中掠过一抹晦暗阴沉的情绪,随即便恢复了朗然,笑道:“多谢父皇还记得儿臣幼时喜好,儿臣近年来诸事小忙,这些零食还真是少用,儿臣谢父皇赏。”说完眼一闭,喝毒药似的将酥酪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凤知微转开眼神,注视碗中那些细碎浮游的果仁……皇帝老了,记错了,爱吃酥酪的那个人,不是宁弈。

    或者,他从来就没好好记得过这个儿子的喜好和憎厌。

    宁弈一碗酥酪下肚,脸色就白了白,凤知微知道他嗅见这种带**的东西都会恶心,更别说吃了,她等着他忍不住赶紧离开,谁知道宁弈脸色虽然不好看,但竟然就那么稳稳的坐着,摆出一副“我很饱所以需要消食你们下你们的棋我看着不碍你们的事”的模样。

    凤知微在心中叹息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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